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單親媽媽帶娃開夜班出租 車禍后失業(yè)彷徨中堅持
來源:北京時間 | 作者:lzjcdsw | 發(fā)布時間: 2017-09-14 | 311 次瀏覽 | 分享到:

(原標題:帶娃開夜班出租的武漢單親媽媽:車禍后失業(yè),彷徨中仍在堅持)

李少云失業(yè)了。

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:完了完了。

三歲女兒依依陪她站在江漢一橋邊。夜風吹過,遠處光影迷離,她什么都看不到,只感覺天塌下來了,活著沒意思。

她對女兒說:“依依,我們?nèi)ヌ鴺虬伞!?

“不要嘛。”

“那媽媽跳?!?

“媽媽也不跳……”

2017年8月15日晚7點半,開了近三年出租的李少云,第一次出事故——一位40多歲的男子騎著電動車逆向沖上機動車道,朝她的車撞過來。

男子頭部和腰部受傷,她和女兒平安無事。8月18日,交警判定男子負事故主責,她負次責。

攢了三年的積蓄一下都搭進去了。雇她的出租車老板委婉地告訴她,把孩子安頓好后再上車,不再允許她帶著女兒開出租車。

沒了工作,李少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。她托人四處打聽,哪兒有車可以開。女兒上幼兒園8000多塊的學費還等著她掙。

這個自詡“墻縫中野草”的女子,在成為單親媽媽的第三年,第一次感覺自己快被壓垮了。

“我不能休息”

8月10日,初見李少云,是在她家小區(qū)的門口。

李少云穿著一件灰色T恤,碎花睡褲,長發(fā)濕漉漉的滴著水,來接記者。

42歲的她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容顏,雖粉黛未施,卻不見歲月刻下的印痕,再加上言談爽朗,讓人很難與“單親媽媽”、“夜班出租車司機”這些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
直到走進她的家——武漢漢陽翠微路車站社區(qū)內(nèi)一間10余平米的出租房。房間里幾乎沒什么像樣的家具,一張放有毛絨玩具和毯子的床,一張板凳,一把路邊撿來的椅子,是唯一可以坐的地方。大衣柜、梳妝臺,都堆滿了雜物。

李少云家進門處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實習生 張盼 圖

老舊窗機發(fā)出“嗡嗡”的聲響,李少云不好意思地說,那是去年夏天女兒熱得受不了,央求她去舊物市場淘來的。400元,花了她們半個多月的生活費。

怕熱的小女孩正躺在床上睡覺?!八蛱煨U晚才睡?!崩钌僭埔贿呣垲^發(fā)一邊說,常年跟著她開夜班出租的女兒,已經(jīng)習慣了晚上活動、白天補覺。

李少云擔心她營養(yǎng)跟不上,省出吃飯的錢為她定了牛奶,但小女孩個頭依然比同齡的孩子矮一些。

李少云給依依喂飯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中午時分,李少云點來三個菜招待記者——魚塊、白菜、紫菜蛋湯。她解釋說,晚上開車太累,白天只想睡覺,所以一般不會做飯,中午就從隔壁餐館點個菜或面條,沒吃完的帶到車上當晚餐,或在機場買份盒飯。依依因為生物鐘顛倒,沒了三餐一說,“醒了就吃,餓了就買點”。

為了省錢,李少云只點了碗面條,這是她和依依一天的食物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附近餐館老板說,李少云通常只點一個青菜,像土豆絲這種,就10來塊錢;魚這種,一個月才會點一次。

即便省著過日子,生活仍時常捉襟見肘:李少云三年沒有剪過頭發(fā),因為剪一次要10元,她覺得貴。女兒的衣服都是別人給的,只在過年時才會添件新的,幾十塊錢的衣服,小女孩會開心得亂蹦。逛超市時,看到好吃的好玩的,女兒會哀求著要,她安慰女兒:“媽媽沒錢,等媽媽明天賺錢了再給你買,好不好?”

一次,好不容易攢起來的5000塊錢房租被偷了,那是她拼命跑了三個月的車才攢到的。李少云絕望不已,但她沒時間悲傷,生活還得繼續(xù),她還要想著明天怎么掙錢。

午飯后,李少云補覺,依依一個人在旁邊畫畫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午飯過后,李少云實在太累,躺床上補覺。依依一個人在旁邊,看了會兒動畫片,又翻出圖冊畫畫。之后跑出家門,看到有小朋友在玩,她蹲在一旁,想靠近又不敢,遠遠地看著。

這個8月31日滿3歲的小女孩,從出生的那一刻起,就活在一個成人的世界里。每晚跟著媽媽開夜班出租,白天補覺或是一個人玩,沒什么朋友,接觸的幾乎全是大人。

依依示意不要說話,怕吵到媽媽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她想上幼兒園,在媽媽帶她去找幼兒園時,趴在幼兒園門口叫著“老師老師”。別的小朋友都哭著不讓媽媽走,她卻小大人一樣對媽媽說:“媽媽你走吧,晚上記得來接我?!币驗閷W費問題暫時無法上幼兒園,李少云滿懷歉疚,依依安慰媽媽:“別傷心?!?

8月17日,依依在家附近的小火車幼兒園偏門張望。   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實習生 張盼 圖

8月10日晚5點,李少云一手牽著依依,一手抱著毯子,出門上班。

過去的900個夜晚,她們都是這樣度過:每天下午5點出門,6點多到達武漢天河機場,排上三四個小時的隊,才等來第一位乘客。一晚上跑兩三趟機場,直到次日凌晨5點交班回家。

李少云和依依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白天則在補覺中度過,直到下午5點繼續(xù)開車上班。

日復(fù)一日,李少云很少休息,她像馬達一樣不知疲倦地跑車,想為孩子的未來攢錢。

依依有時會累:“媽媽我好累啊,能不能休息一天?”

李少云有些心疼:“那你在家休息,媽媽去上班?!?

依依哀求她:“媽媽,你陪著我一起休息吧?!?

“我不能休息啊,休息了我們賺不到錢,明天吃什么喝什么呀。”

“好吧,那我跟你一起上班吧?!?

凌晨十二點,依依困意襲來,在車上睡著了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“生活的路繞了一個大彎”

李少云不記得被問過多少次“為什么帶著孩子開夜班出租”,她只知道,2015年1月,從她帶著孩子走出家門的那一刻開始,生活就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了。

她成了一個單親媽媽,身無分文。只能拼命工作,掙錢養(yǎng)活孩子。

她覺得自己的前半生都像名字一樣,“少云,少運”,不走運。

1975年,李少云出生在武漢市蔡甸區(qū)一個普通的農(nóng)村家庭。父母務(wù)農(nóng)為生,父親還會做電工,村里哪家有問題都會找他幫忙。家里4個孩子,李少云排行老二,有一個哥哥兩個妹妹,大妹妹20歲時不幸車禍去世。

在李少云印象中,母親是個傳統(tǒng)的農(nóng)村婦人,喜歡哥哥和兩個妹妹,不喜歡她。不過父親很疼她,兩人性格也相似,都很開朗,“我就是我爸的翻版”。

李少云說自己的童年很“造業(yè)”,別人都上學去了,十歲不到的她還在地里插秧、放牛,幫忙干農(nóng)活。小學讀完后,她就開始跟著熟人在村里的小作坊干活,掙的錢都給家里。

18歲時,李少云在鎮(zhèn)上的一家紡織廠干活。在那里,她邂逅了第一任丈夫。兩人是姐弟戀,對方長相帥氣,很會追女孩。李少云一開始不愿意,對方卻很堅持:“你可以不喜歡我,但不能阻止我喜歡你。”

他還在李少云左手臂上紋下了“云”字。年少的浪漫,在多年后卻成為她竭力想要抹去的痕跡。

一年后,兩人結(jié)婚。次年,李少云生下大女兒,七年后,生下小女兒。兩人一起打拼,生活慢慢變好。結(jié)婚的第10年,婚姻卻出現(xiàn)危機,李少云一度絕望到割腕自殺,卻還是活了過來。

2006年,李少云結(jié)束第一段婚姻。兩個女兒跟著前夫生活,李少云逃離到深圳,進入一家臺資企業(yè)做銷售。漂泊在外的日子,她經(jīng)常會想家,想女兒。

每逢春節(jié),父親會打電話叫她回家。母親思想傳統(tǒng),深信“嫁出去的女兒,潑出去的水”,過春節(jié)不應(yīng)該回家。李少云記得,有一年春節(jié),父母因為自己差點吵起來了。她立馬說:“你倆別吵了,我出去。”這之后,她便不再回家過年,“因為我的事引起父母吵架,那不是我想看到的?!?

回歸單身后,李少云也遇到過不少追求者,但前一段婚姻的失敗讓她缺乏安全感,“不想走回頭路”。直至2013年7月,經(jīng)朋友介紹認識了一位武漢黃陂的男子。對方也離過婚,帶著3個孩子。李少云看中了他的勤快、能吃苦,心想“都是離過婚的,以后肯定會好好過日子”。

身邊的人卻并不看好,覺得男方“看起來就不是過日子的人”,連一向支持她的父親也不贊成。

“我年復(fù)一年,總是一個人,我也覺得孤獨。”李少云說,漂泊多年,她渴望有個家安定下來,“我也想過年時可以回家,不再被人說閑話?!?

二女兒提出想跟她一起生活,男方也同意了。于是2013年年底,兩人結(jié)婚。婚后,男方反悔不讓李少云把二女兒接過來,兩人為此爭吵不斷。

次年8月,女兒依依出生。對方見生的是女兒,想將孩子送人。

李少云閨蜜呂峰記得,依依出生那天,她去醫(yī)院看望李少云。李少云丈夫?qū)λf,要把依依送給她。她隨口接了句“好啊”。病床上的李少云聽了,眼角一下子流出了淚。

生完孩子第二天,李少云一個人躺在醫(yī)院,孩子沒人照顧,她只得跪到地上給孩子換尿布。掃地的阿姨看到了,心疼地說:“你歇著,我來幫你弄?!崩钌僭苹亟^了:“你今天幫我,明天我還是要一個人弄?!?

李少云妹夫劉浩(化名)說,那時家里人建議她不要帶著孩子,她不聽,她說:“身邊沒有孩子,想有個依靠。”

也是在那一年,李少云父親因病去世,這讓她備受打擊:“我爸不在了,我就沒有家了。但我想給依依一個家,所以我不會拋棄她?!?

2015年春節(jié)前夕,李少云帶著5個月大的依依離開家來到漢陽,在妹妹家附近租了個房。房租一個月700元,身無分文的她,向親戚朋友借了2000元才勉強支付了房租。

她不愿談及過往的經(jīng)歷,“以前的生活就像是電視劇里的橋段,回頭想的話,可能連生活的勇氣都沒有?!?

她說,人生的前40年,從未想過會成為單親媽媽,“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”。她也不止一次設(shè)想過,沒帶著孩子會怎樣,“如果不帶孩子,我會過得很瀟灑,但這不是我想要的,一旦知道孩子出了什么狀況,我會痛不欲生?!?

呂峰心疼她,“我們幾個朋友都是打工的,家庭條件都不好,幾年打拼后都逐漸好了起來。唯獨她,生活的路轉(zhuǎn)了一個大彎?!?

“不想讓孩子以為,媽媽不要她了”

成為單親媽媽后,李少云開始為生存發(fā)愁:孩子要吃要喝,拿什么養(yǎng)活她?

她向2013年開出租車時的老板萬由嵐求助。萬由嵐說:“車你先開著,租金慢慢還。”

李少云說,選擇開出租,是因為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,自己沒有一技之長,別的行業(yè)沒法帶著孩子,工資太低又養(yǎng)活不了她。那時候孩子容易生病,每個月都要發(fā)燒一次,就可以隨時用車子帶著她去看病。

為方便照顧依依,李少云最開始上的是“花班”,兩天白班三天夜班。與她交替上班的女司機每次上夜班時,開到晚上12點就提前交車,電話問她要不要起來開。李少云立馬彈起來,“我開”,一直上到第二天下午5點。

這樣的日子李少云并不覺得累,反而“覺得挺開心也挺有希望的,那個時候沒時間去悲傷,只想盡快讓自己好起來,不讓孩子吃苦,就這樣一直熬到現(xiàn)在?!?

李少云出車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實習生 張盼 圖

2015年3月8日,李少云清楚地記得,開車第一天她賺了200塊錢,立馬跑去給孩子買了一罐奶粉,“感覺特別開心”。

李少云的母親也曾幫她帶過孩子,但兩人“合不來”,再加上母親70多歲了,身體不好,斷斷續(xù)續(xù)帶了一年就走了。

住在附近的妹妹妹夫也會幫忙照看孩子。妹夫劉浩說,依依小時候也在他家睡過,但自家女兒有些調(diào)皮,有時說話比較難聽,李少云很敏感,“有時候過多的幫助,她會覺得是施舍”。

李少云不否認這一點,“我覺得自己的事還是自己扛比較好,這樣在親戚朋友面前,腰桿也直一些??偸且云砬蟮姆绞綋Q取同情,將來自己也會變得很低微。我不希望孩子以后也這樣?!?

呂峰說,李少云從不在朋友面前抱怨,她好面子,一直都希望過得好一點,不喜歡麻煩別人。

一天,依依在劉浩家玩,晚上12點吵著要媽媽。李少云回來后,劉浩勸她“要么把小孩哄睡著了再出車,要么把她帶著”。李少云賭氣道:“她要是吵,你們就把她關(guān)在外面?!?

還有一次,李少云把依依哄睡后獨自出車。凌晨一兩點時,劉浩聽到隔壁傳來依依的哭聲。他和妻子趕過去后發(fā)現(xiàn),依依一個人在床上哭。劉浩趕緊給李少云打電話,母女兩視頻后才把依依哄睡。

這之后,李少云去哪兒都會把孩子帶著,“不想讓依依以為,媽媽不要她了”。

2016年開始,李少云固定開起了夜班出租,“晚上人要少些,車也少些,交的租金也少,而且好帶孩子,白天帶著孩子的話,別人一看,不會聽你多解釋,馬上就換車。”

依依小的時候,李少云怕她摔著,就把她放到副駕駛位上。稍微大一點后,就放到后座上。活潑好動的依依喜歡兩頭跑,陪她說話,唱歌。

凌晨4點多,李少云還在出車,依依在車上睡著了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有時突然一個急剎車,依依從座位上滑落,頭碰到了,李少云就停下來抱抱她,“心挺疼的”。

依依在車上睡覺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帶著孩子,李少云開車格外小心。她擔心一旦出了什么狀況,把孩子傷到了怎么辦?自己傷到了,孩子交托給誰?

經(jīng)常有人勸她換別的工作,她有些無奈:“別的行業(yè)你不可能把孩子帶著,那你把孩子丟給誰?”

也有人問她,為何不在車上給孩子配個安全座椅。李少云解釋,出租車畢竟是運營行業(yè),放了安全座椅后,車上的空間占了大半,別人看到,可能根本就不會上車。

8月12日凌晨4點多,李少云抱著已經(jīng)睡著的依依回家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李少云的故事被媒體報道后,有網(wǎng)友提出疑問,未滿3歲的兒童坐在副駕駛位,且沒有安全座椅,是否有違交規(guī)。

武漢市一名從業(yè)多年的交警告訴澎湃新聞,《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》及其實施條例中并無相關(guān)規(guī)定,《2016年武漢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》中也未曾提及。但在深圳、上海等部分城市的地方性交規(guī)中,有規(guī)定未滿12歲的未成年人不得乘坐副駕駛位,未滿4歲的未成年人需使用兒童安全座椅。此外,今年5月發(fā)布的《武漢市未成年人保護實施辦法》修訂草案中提出,未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乘車,不得乘坐副駕駛位。

“不管違不違規(guī),都很不安全?!碧旌訖C場出租車協(xié)管員孫自元說,他們也有勸過李少云,但李少云說,她一個單親媽媽,孩子沒人帶,她也沒有辦法。

出租車排隊時,依依在一旁玩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孫自元記得,第一次看到依依時,她正一個人在乘客排隊的地方玩。他有些詫異,問“這個小孩怎么沒人管”,一旁的出租車師傅說“她是的士(司機)的小孩,聽話得很”。他問依依在干嘛,依依看著他,乖乖地說:“我媽媽在開車,我在等媽媽。”

“這小孩蠻懂事,師傅們都喜歡跟她玩?!睂O自元說,小女孩在車上待不住,經(jīng)常跑下來玩,機場的出租車師傅和協(xié)管員們,幾乎都認識依依。

司機師傅胡愛松陪依依玩,給她放手機里的動畫片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胡愛松也是一名夜班出租車司機,他和李少云同在一個叫“開心車隊”的微信群,里面有70多名司機,女司機才三四個。群里的師傅們同情她的遭遇,有乘客的話,都會先讓給她。車子出了狀況,她只要在群里喊一聲,附近的師傅就會趕過去幫忙。一起吃夜宵的時候,也會叫上她,并且從不讓她買單。

小依依更是深受師傅們喜愛,她只要在微信群里喊一聲餓了,就會有從市區(qū)過來的師傅給她捎吃的。“六一”兒童節(jié)那天,師傅們還特意給依依發(fā)紅包,祝她節(jié)日快樂。

依依對著鏡頭比“耶”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“我都不想解釋了,我能怎么辦?”

“上不上車?車上有小孩?!?月12日晚9點,在等候兩個多小時后,李少云的車終于排到了乘客上車處。

她走下車,大聲詢問排隊的乘客。人群中沒有應(yīng)答。排在最前面的乘客往車里瞄了一眼,隨后擺擺手,從她身邊繞過,徑直往后面的車走去。第二位、三位乘客,也從她身邊繞過。

李少云有些焦急,懇求的眼神望著隊列中的乘客。依依乖乖坐在后座,注視著車窗外擦肩而過的人群,眼神茫然。排在后面的出租車漸漸都坐上了乘客,司機們不停地按著喇叭,督促著。

一旁的協(xié)管員趕緊沖還在排隊的乘客說:“有沒有一個人的乘客?先上她的車,她是單親媽媽。”

幾分鐘后,一位40多歲的男乘客上了車。李少云長長地舒了口氣。

開車近三年,李少云說,她最怕的就是乘客不愿上車。這樣的情況時有發(fā)生。有時乘客看到依依坐在副駕駛位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她有些郁悶地對依依說:“你看,就是你非要坐前面,媽媽又沒生意做了?!币酪酪荒槦o辜地安慰她:“媽媽,沒事沒事?!?

依依抱著媽媽的頭,安慰她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為避免乘客上車后看到車上有孩子又下車,李少云通常會在乘客上車前,詢問對方有幾個人、是否介意車上有孩子。所幸,百分之八九十的乘客并不介意。

但幾乎所有人都會以好奇的口吻詢問,為何深夜帶著個孩子開車?!皼]辦法啊,孩子沒人帶?!崩钌僭撇坏貌灰槐橛忠槐榈亟忉?。

剛開始時,她覺得挺尷尬的,說不出口。時間長了,解釋得多了,就覺得很心累:“我都不想解釋了,我能怎么辦?”她有些抓狂:“現(xiàn)在孩子是受罪了,但是沒有經(jīng)濟來源的情況下,孩子不是更受罪?”

李少云說,依依也很敏感,每次提到她,她就會擠到自己后面,嘟著嘴,小手搭在她肩上,說:“媽媽,你不要說話,開車要注意安全?!彼参恳酪溃骸皼]事,阿姨說的是別人家的小孩,是不是很可憐?”依依回:“是很可憐,好吧,你們聊吧?!?

乘客王鷗鷗記得,今年3月她去武漢出差時,坐過李少云的車。當時依依在后座上興奮地唱歌,王鷗鷗有些心疼地對她說:“寶寶,以后就在家里睡覺,跟媽媽出來太辛苦了?!币酪酪宦?,立馬安靜下來,閉上眼,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。嚇得王鷗鷗趕緊安慰她別哭。

下車時,王鷗鷗主動加了李少云微信,回家后就給依依寄了兩盒奶粉、一個玩具電子琴還有一些零食。依依對電子琴愛不釋手,經(jīng)常拿出來彈。

8月10日晚8點多,從上海來武漢出差的潘靜(化名)坐上了李少云的車。上車后,她發(fā)現(xiàn)后座上有個小女孩。李少云連忙解釋,女兒5個月大就開始帶著她出車了。潘靜很震驚,兩人便一路聊了起來。下車時,潘靜從錢包中抽出500元,遞給李少云,“這是給孩子的,不用找了?!?

李少云連忙推辭,潘靜卻已推開車門下了車。她只得收下錢,沖著車窗外離去的潘靜連聲道謝。

這不是第一次有乘客知道她的情況后,在付錢時說“零錢不用找了”。每次,她都堅持要給,對方卻把錢一放就下車走了,“我連個謝謝的機會都沒有”。

除夕夜,萬家團圓之際,李少云還帶著依依在街頭開車。一些好心的乘客付了車費后,還會另外給依依壓歲錢,這讓她感動不已。

車上的900個夜晚,她曾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乘客,出差的,醉酒的,流浪的……有的會詢問她的故事,然后講起自己的故事;有的閉口不語,陌路般上車下車;有的會陪依依玩,給她吃的東西,為她講故事;但也有一些乘客會發(fā)火、耍酒瘋,說些不懷好意的話。

乘客陪依依玩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“依依特別喜歡別人跟她玩?!崩钌僭普f,有一次,一位男乘客因為依依纏著他玩,而沖依依發(fā)火,把依依嚇得不敢說話了。她忍不住回吼:“一個小孩子,你干嘛這樣子!”

還有一次,一位喝醉酒的乘客在車里耍酒瘋,還打了李少云一巴掌。李少云憤怒不已,說:“你憑什么打女人?你跑我就報警。”醉酒男連連道歉。更讓她氣憤的是,還有一些喝醉酒的男乘客,直言想讓她做情人。

“如果是個男司機,他們還敢這樣做嗎?”李少云反問道。

只有一個目標——賺錢,為孩子的未來

8月10日凌晨一點多,李少云胃疼難忍,只跑了兩趟機場便回家休息。一到家,她就撲倒在床上。

依依彈琴給媽媽聽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依依爬到她身邊,小手撫摸著她的頭,自言自語:“她這么可憐呀?”隨后拿出玩具電子琴,彈給媽媽聽。

聽到琴聲,李少云抬頭:“胃好多了,繼續(xù)彈,我聽著就好了”。聽到媽媽的話,依依彈得更加起勁,還唱起了《世上只有媽媽好》。稚嫩的童聲,在午夜的出租屋中回蕩。

李少云說,作為單親媽媽,最脆弱的時刻就是自己生病了,沒人照顧。她記得有一次發(fā)燒到38度,渾身疼得難受,孩子還在一旁鬧。那時,特別想念去世的父親,“他不在了,我找誰撒嬌?”

依依摸媽媽的頭,看她有沒發(fā)燒。  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

第二天一早,李少云就去小區(qū)醫(yī)務(wù)室打了四針,“沒時間可憐自己同情自己,只想快快好起來去上班?!?

潘峰很心疼她:“我們都覺得她不值得,把自己弄得太辛苦了,等把依依培養(yǎng)起來她都六十多了,那時候依依還沒成年,她怎么養(yǎng)活依依?”

李少云沒想那么多,她只有一個目標——賺錢,攢錢,為孩子的未來。

然而撞車事故后,她的人生卻如一艘失控的船,駛向不可測的未來。

沒有工作的日子,她焦灼不已,四處托朋友聯(lián)系車,“實在不行,我就去附近的超市做,一個月大概3000多元,除去五險一金剩下也就2000元左右。先做著吧,總不能一直在家等著?!?

8月24日,武漢市個體出租車協(xié)會聯(lián)系上她,表示愿意為她提供一輛出租車,李少云沒有考慮清楚便與對方簽了協(xié)議。

同行好友袁師傅得知后,幫她分析合同中的內(nèi)容,認為每月5500元的租金,開起來壓力會很大。再加上籌不齊4萬元押金,李少云想要放棄。而車主卻不同意,堅持要她賠償損失。

溝通數(shù)日無果后,李少云的心直往下沉,她給袁師傅發(fā)消息“明天早上長江大橋見他們”。袁師傅趕緊勸她,幫她與車主和協(xié)會溝通。

9月10日,三方和解,以李少云賠車主3000元損失費了事。

“能不能讓我有活下去的理由?”李少云說:“當時真的有跳橋的想法,心太累了?!?

所幸,依依上幼兒園的問題得到了解決。洪山區(qū)一家幼兒園得知李少云的情況后,表示愿意為依依提供入學機會,免三年學費。

9月11日,依依終于上了幼兒園。李少云把她送到學校后離開,依依抱著她大哭不止,“她從來沒跟我分開這么久。”

幼兒園離家較遠,又沒有校車接送,李少云開始了每天接送孩子的生活。原本,她打算在孩子上學后,在幼兒園附近租個房子,“依依每次看到路邊漂亮的房子就會對我說,媽媽,你看人家的房子好漂亮啊,我們家能不能買個好房子啊。我說,好,媽媽努力?!?

說到這兒,李少云有些心酸,“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給寶寶一個安穩(wěn)的家。”

這個心愿在她失業(yè)后變得越來越遙遠。李少云恍然覺得生活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動蕩中。

重新租房需要一次交三個月的房租和押金,她拿不出來;重新開出租車得交一萬元押金,她也沒有;換別的工作,很難有時間接送孩子……現(xiàn)實的窘迫,宛如一把尖刀懸在李少云頭上,她動彈不得,只能顫顫巍巍地張望,不敢輕易邁出一步,仿佛哪一步,都沒有出路。